马君加爵者，桂之宾阳人也。年及弱冠，形貌古奇(异)，环眼蒜鼻，发尽上指。为人罕言语，工技击，多膂力。年二十，入滇之官学。
甲申岁仲春，合（聚）邻舍四生聚而赌，局未覆，马君彩之者三，邵生窘，疑爵（其）出千，乃出恶语诟（逅）之，其余三生亦（皆）群起而谩之。马君虽不言，实（阴）衔恨之。暮，货大铁椎二，袖而归。既同寝，伺邵生眠，奋而椎之，颅裂。明日，诱杨生以赌，亦毙之。如是者更击杀二生。既杀四生，悔，乃以布封其尸数匝，函而藏之柜中，重锁而遁。数日，同舍某生语于舍吏：“吾室若鲍鱼之肆，其臭不绝，何也？”吏以为腐鼠，患之，乃毁（所）锁发柜，卒见尸，股栗欲堕，旋白衙吏。吏不敢隐，急闻刑部。刑部重之，乃案马君行容而为图，悬巨万之赏，大搜于四海之内。天下遂震动，小儿闻马君之名，不敢夜啼。然竭刑吏之余智，竟失其所往。天下益惧之，或云其藏金陵，或云其窜藏边，莫衷一是。
越旬日，琼之氓游于道，窥见一丐，颇似榜图。乃试与之语，丐色变，佯疯而走。氓乃蹑其踪，急禀琼衙。琼之吏空衙而出，遍而捕之，乃夜获丐于市中。问之，乃曰：“某是也。”吏喜可知也。马君从容笑曰：“天下汹汹半月者，以某之故也。今自度必死，天下人可安枕席矣。且吾以弱冠致名天下，死固其宜也。”遂就擒。
初，马君游于野寺。卦师见而异之，趋曰：“君鹤准而狮鼻，鹰视而狼顾，此武威之相也，君当以勇力而闻，且身致千金。”马君哂之，曰：“诚如尊言，取富贵如探囊耳，当与君共之！”径笑而去。卦师顾其去，良久乃曰：“骨相虽奇，命数实凶（奇）。惜哉，必不寿。”
赞曰：鼓博浪之勇，秦皇变色；奋夺军之威，朱亥无光。一朝逞技而天下股栗（汹汹）者，马君之谓也。然其匿不能深，遁不能远。匹夫衔迹而颈系城门（组），身辱刑吏之手者，是其智不能兼勇力也。
赵公忠祥列传
饕餮
赵公忠祥者，北京人氏，皇家御用宣谕使者也。听命于司礼监，俯首于黄门郎，于宣谕之台牛马走。非权贵而权贵垂青，非贵胄而贵胄私喜，盖因赵公别有绝技耳。
夫赵公，声若洪钟，音若金吕，高低抑扬，亢仄自如。每有宣谕，无不顿挫悠扬，声声入耳。或有圣谕昭告天下之时，司礼监必奉旨钦点，赵公则运动七窍，腹走真气，胸溢豪情，启丹朱之唇，转多情之珠，掀忠厚之鼻，甚或垂涕泣之泪，娓娓而诵圣谕，款款而宣洪恩。闻者如痴如醉，听者欲仙欲死。如是则上悦下喜，赵公名矣。
然赵公之技不止此耳：夫腊尽除夕，宫中宴舞，与民同乐之时，赵公必粉妆登台，执文武山呼之牛耳，领内侍谢恩之班头，颂河海清晏之辞赋，宣五洲捷报之瑞祥，化干戈为玉帛，扫狼烟为凯歌。当是时也，万民涕泣天恩，朝野歌舞达旦。此皆赵公于宣谕台鼓舌簧之功也。由是赵公受赏无算，老而愈名。
又，赵公精于兽语也。凡两足四脚，无翼有翅，食肉反刍，甚或蚊纳虫瘿，赵公多有识之者。每有所述，无不绘声绘色，状其逼肖。妇孺辈往往痴迷，竟不知人兽之别也。
甲申卯月，忽有民女伏阙上书，自爆与赵公苟且事。赵公大怒，直斥其非，意其女欲行讹诈也。有司案验，未得其详。然朝野耸动，世间争说之势已成燎原。论者曰：赵公名满天下，然成也天下，败也天下，盖天下可容赵公，亦可轻弃赵公也。余则谓“此中有真意，欲辩已忘言”者也 。
No comments:
Post a Comment